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过得一阵,郭靖忽听阵阵脚步声响,片刻间,从对面林中钻出无数兵卒,头
前是个额有金印的雄壮军候。却见他们行动迅疾,纵然未着甲胄,可稍一列队便
有惊天煞气袭来,仿佛才从地狱中搏战而返。
只是尽显彪悍后,三百余人却不敢妄动,皆眼巴巴望向牧场,让人心生胆寒
之余,又觉这些劲卒有些腼腆可爱。北侠瞧见时,不禁面露难色,稍加思索,招
呼那军候过来。
这一营兵马,正是那夜守在驿站的劲卒,亦乃郭靖的侍卫亲军。遥想当年,
他在襄阳举起义旗,抗击鞑虏,不少血性未泯的汉子自愿投入麾下,甘为部曲。
而营盘虽自发而结,亦无营号,可十余载间与鞑子交锋无数,追随北侠陷阵先登,
多次力挽狂澜。
最扬名的一战,则是在樊城陷落前以步制骑,硬捍千余薛怯军,更杀得鞑子
大溃。鞑军胆寒之余,却送了个名号,以此营士卒多着厚甲重斧,喜鏖战而不退,
曰之铁林军,褒其身心似铁,聚阵如林之势。
直至今日,最初结营的儿郎们有大半葬身沙场,建制却编入宋军,当下既有
各厢各部选拔的精锐,亦含前来投奔的绿林好汉,皆是百战余生的老卒,就连韩
如虎、樊天正等人也曾服役营中。
且说那额有金印的军候小跑至近前,冲北侠锤胸一礼,双眼却瞄向他身后的
牧场,挤出笑脸道:「郭大侠,吕知府不是将这些战马拨给了俺们?这几日,众
儿郎才与它们厮混熟了,您今夜带这些前辈高人来……莫不是要?」「不错,今
日军议已定下北上焚粮,这些战马……先借某一用……」面对亲随部曲,郭靖倒
没隐瞒,亦知他们心思,解释时脸露歉意。
那军候听罢颇为失落,眼看群雄挑马,亦透着不舍与自责,嘴上道:「郭大
侠莫怪,今日府上轮值的兄弟回来,已将此事告知……好马虽难得,俺们却只恨
骑术不精,身为部曲,无法随您出战江北……」北侠见状,原想安慰这亲军统领
一番,可话到嘴边,却不知该说些甚么。正为难之时,有数骑从东面飞驰而来,
他眼力如炬,见最前那人正是耶律齐,只觉应是女婿将史孟捷接回襄阳,便拍拍
那军候的肩膀,迈步迎了过去。
「岳父,岳父!出事了!」怎料离得越近,郭靖越感不对,望见女婿脸带蹙
迫,喊声颇急,不禁脚下连点,霎时间奔出数十丈。待他勒停马儿,耶律齐跳下
也顾不得行礼,喘气道:「岳父,不好了……阳弟他……出事了!」「齐儿,出
了甚事?如此慌乱。」北侠知女婿向来稳重,料想定是出了大变故,又听与爱子
有关,一股不详感油然而生。
耶律齐略整思绪,简短诉说来龙去脉,只听道:「岳父,孩儿刚刚接史前辈
回到府中,原要安排筵席款待,不料吕知府派人来告,说阳弟闯了大祸,据闻他
因醉酒,在城东闹市与朝廷使节起了冲突,持刀划伤一人脸鼻。」「甚么!后来
呢??可告知你娘亲了?」郭靖大惊失色,连发数问,耶律齐不敢隐瞒,答道:
「因前些时日,阳弟在东门立功,军中有不少人识得他,巡逻间正撞见此事,为
了护他,险些与来使一行……幸得吕知府去得快,化解了僵持,现如今阳弟被收
入府衙司监看管。」话到此处,他顿了顿,又道:「起先……孩儿便是去寻岳母,
怎料府上人说,岳母自军议后就未曾回来,孩儿又去丐帮分舵,也没见着人,后
去大营询问,才知她与庞军师结伴走了……因此才来寻岳父您……」「想你岳母
……应是与先生谋划布置去了,且随我来。」郭靖倒不惊讶,与几个亲随交代一
声,便拉上女婿,发足朝襄阳奔去。
有他相托相携,耶律齐勉强跟随,只觉沿途景物疾退,竟比方才驾马飞驰还
快上数倍。心中又敬又羡,直感岳父恐已入化境,也不知自己修炼多久,方能到
如此地步。
未过半盏茶,两人就奔至府衙,却因郭靖心急,进城之后,破天荒携着女婿
飞檐走壁。司监附近聚着不少军卒,被公差挡在外面,瞧见北侠皆上前行礼,诉
说城东之事。
「郭某谢过各位护助我儿,只是城中自有法纪,往后万不能以私废公。」郭
靖抱拳回礼,先道了一声谢,便命众人各回值守,旋即与耶律齐拍开大门,步入
司监,在衙役的引领下,往牢狱而去。
穿过班厅,绕行几条甬道,未到监房前,岳婿俩就听里面一阵噼啪作响,俨
然有人正用鞭刑,其中还夹杂着阻拦、劝解之声,以及阵阵痛苦的闷哼。
「啪!啪!啪……」「哈哈哈!小狗贼!怎不见方才那般嚣张?」「放肆!
汝等尔敢!快将那些士卒唤回来,老夫跟他拼了!!
两人急往内闯,到得两排监房前,就见头一间刑室中,周阳上身赤裸,双脚
缚绳,被两个御前班直按在地上,正遭汪御史甩鞭抽击;而在外面,吕文德喝骂
不断,与小吏想冲进去救,亦被几个汉子阻拦;至于范都知则眯着细眼,安稳坐
在一旁的长凳上,身后两个御带面露不虞,看着牢中的情景。
「住手!」发觉爱子正遭鞭挞,郭靖怒喝一声,一时间梁震瓦抖,将众人的
注意吸引。范都知起身正要言语,他却不管不顾,径自朝周阳而去,浑不将其放
在眼中。那宦官老脸一愠,朝左右示意,两个御带颇为无奈,却挡在北侠前路,
认真拉开架势。
郭靖毫无知觉,只盯着周阳前行,眼中透着关切与担忧,好似周遭人皆不存
在,仅有他与爱子一般。耶律齐跟随在后,见他即将撞上两个御带,不禁出言提
醒,而傅远二人出手前,亦照会了一声。
「岳父,小心!」「郭大侠,得罪了!」两人又如先前对付荒唐子,一个长
拳远攻,一个贴身擒拿,不过此番却用尽全力,极为认真。怎料招式刚使一半,
被郭靖随意左右一拨,他俩顿觉一股磅礴之力袭来,立时倒飞出去,摔在地上。
而北侠步伐未停,仅稍稍一挫,继续不快不慢,朝刑室行去。
几个拉拽吕文德的御前班直,眼见此景,哪敢上前,皆胆战心惊退到一旁。
老吕头怕北侠暴怒伤人,到时再无转圜的余地,吭哧吭哧跑来道:「郭大侠,今
夜都怨老夫,没能安护令郎,不过凡事都有解决之道,你可莫要……」「吕公宽
心,郭某省得。」郭靖虽不停步,闻听此言,却冲他微微点头,继续朝牢门步去。
而在刑室内,眼见他越走越近,按着周阳的两个汉子也松手退开,汪御史倒无惧
色,叫嚣道:「莫怕,任他甚么北侠南侠,也破不开这铁栏铁门!」说罢,他又
隔着牢栏,手指北侠骂道:「姓郭的,你气不过某仗义执言,便指使义子袭击朝
廷使节,果然贼鼠一窝,我……」不想骂到一半,郭靖已至近前,抬手抓着近寸
粗的监栏一扯,在他惊恐的注视下,将两根铜铁扯出个圆弧,随后钻入刑室。眼
见神力如斯,汪御史险些吓得屎尿齐出,双腿发软,一屁股摔在地上,口中连声
讨饶。
「这位朋友,犬子持刀伤了你,乃郭某不教之罪,具体如何偿罚,明日再计
较如何?郭某愿一力承担。」眼见此人脸上包着溢血的白布,郭靖略一停步,平
静的冲他躬身告罪。而后行至爱子身旁,去解他脚上的缚绳,温声道:「阳儿,
可否无碍?且随为父回家。」自那一声震耳欲聋的大喝,周阳即知郭靖到来,加
之身受鞭刑之痛,酒也醒了七分。他并不悔先前所作所为,可见自己闯了大祸后,
一向严厉的便宜父亲既不斥骂,更将罪责尽揽,感动之际,禁不住潸然泪下。
想他自小流落街头,何曾感受如此关爱,只觉身旁相貌朴实的中年男子,此
刻竟如遮风避雨的高山一般。可美妇说与儒生的言语犹在耳旁,青年心结难解,
认定自己无父无母,天生孤苦伶仃,虽听北侠相唤,却别过脸不去看他。
郭靖没发觉异常,只以为爱子受伤颇重,解完绳索,俯身便要把他扛在肩头,
一旁耶律齐见状,亦上前帮手。怎料还未抱起周阳,不知何时逃到外面的汪御史,
躲在范都知身后,又叫骂道:「慢着,仅凭你几句言语,便想带这小贼走?谁知
你们父子是否使诈,打算趁夜畏罪潜逃!」翁婿两人听罢,冲他怒目而视,郭靖
转头对吕文德道:「好!吕公,以郭某往年的微功,能否抵我儿今日之过?」想
他向来对子女极严,犯错从不包庇,只因周阳自小失散,心怀愧疚,这才破例维
护。日后待爱子伤愈,自也少不了责罚。
「郭大侠何出此言?范大监,待老夫写个条陈,禀明……」吕文德听他说得
决绝,似有离开襄阳之意,不禁万分紧张。而在一旁,范都知缓缓起身,冲着郭
靖笑道:「呵呵,郭壮士说的严重了,如今国势衰颓,正需你这等豪杰出力。」
言至此处,他话锋一转,又为难道:「只是袭击朝廷使节,视同谋反,咱家虽然
知晓是误会一场,只恐此事传到临安,圣上不信……」「那依你说,该当如何?」
郭靖浑不知已入套中,听他绕来绕去,不顾吕文德连使眼色,直接发问。范都知
闻言一喜,心知计成,拍手道:「好!咱家也无意为难你们父子,只消你即刻带
人赶去江北,于明夜丑时前烧了鞑子的粮草,令郎之罪便……」他本要说令郎之
罪便可免除,谁想汪御史贴过来,耳语道:「中贵人,这厮在襄阳势大,不能不
防,此番良机难得,可将其子带回临安羁押,以作制约,令其有所收敛,专心为
国效力。」老宦官不知这人已投靠鞑子,再次献计,是想将荒唐子带离襄阳,寻
机处死,以泄毁容之恨,并离间北侠与宋庭。他听罢颇为心动,可现下正是用郭
靖之时,恐将其逼急了,便改口道:「令郎死罪可免,活罪难逃,罚他在此狱中
服刑一年,以作惩戒,郭壮士意下如何?」郭靖虽觉范都知要求太过,可今夜勿
论对错,周阳持刀伤人却为不争的事实,而他本就有近日出兵之意,亦打算惩治
爱子一番,以作教训,因此稍一犹豫,便要出言应下。
「不可!爹爹,这老头没安好心!」一直未曾言语的荒唐子见状,不禁撑起
上身大叫出口,他倒不怕被监禁一年,只感老太监几人意图不正,情急下道:「
今夜所有过错,孩……我自己承担,与你无关。」「傻孩子,一家人莫说两家话。」
郭靖未听出他语气变化,拍了拍红着脸的爱子,转头对老宦官道:「郭某应下了,
容我稍后整顿人马,备齐械物,凌晨便启程江北。」「好,郭壮士应是信人,咱
家便回去静候佳音,此处留与你们父子叙话。」范都知大喜过望,微一拱手,便
在两位御带及几个班值陪同下,朝外行去。汪御史阴算未成,恨瞪郭靖父子一眼,
跟随在后,耶律齐目送这人离去,眉结拧成一团。
至于吕文德则颇显无奈,可事已成定局,只得呼喝一众小吏、衙役下去筹备,
又通会北侠自己在外相等,便摇头而出。
待众人离开,刑室中,父子俩一个立着,一个又趴回地上,皆不言语,场面
颇为尴尬。耶律齐眼见此景,心知自己多余,识趣的转出监牢,打算备些水食与
妻弟送来。
「阳儿,自你到襄阳,便遇烽火再启,为父平日繁忙,从未与你叙过话,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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